渠为首

缘更选手

真心(70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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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行启程前曾定下宏图,预计从广州出发,穿行马六甲,抵好望角,绕过半个地球致美国,但盖聂前脚下船,后脚就闻蜃楼触礁,可谓世事无常。

 

“蜃楼不该在这里出事。”盖聂轻声说,视线从腐朽的、长着青苔的船尾往前,停在船身与崖壁嵌合处,露出思索的意味来。

他们来此处只用了半个时辰,也就是说蜃楼离岸并不十分遥远,这样的距离下,只要有求生意志、会水,那么游也能游回岸上,何以故满船权贵存者无几?

 

他皱着眉寻思,眉间攒出小小的川字来,卫庄看了几秒,抬起手,一扯他脸颊。

“嘶……”

男人手劲儿不小,盖聂给他扯的脸都转了过来,眼一横就瞪他,眉毛也皱着,颇有点凶巴巴。

卫庄让他瞪笑了,松开手指,“年纪轻轻的,别老皱着脸,这船在哪里出事,与你干系很大么?”

他说着,拈了下指尖,暗觉可惜。

那点子婴儿肥长没了。

 

“所以你知道蜃楼为什么在这里。”

盖聂笃定地说。

他当然是知道的,当年蜃楼出事,消息暧昧不明,他担心盖聂与流沙尚在船上,连着查了许久,最后收到盖聂的消息,才松了口气,与蜃楼的追查却也并未停下,直至他下狱方才中断。

“碰巧而已。”他并不细说,只是问他,“还记得大泽山么?”

 

离蜃楼残骸还有一段距离,他已经撒开了方向盘,船慢悠悠的随水而前,终于在侵入某个范围时,盖聂看见了蜃楼上的一点寒芒。

那铁光极快的飞向他们,当啷一声扣在船舷上,对面的人试了试力道,确定扣严后,就开始将快艇往蜃楼的方向拉去。

盖聂望着那腐朽残骸,不知不觉地,眉头又皱起来。

“……他们将沉船拉到了此处?为何?”

“那要看如今的大泽山,是哪一家主事了。”卫庄扯了下嘴角,有点嘲讽,“若仍是田虎,那无外乎是富贵险中求,若不是——那便有趣了。”

他这么说,盖聂忽而想起了那个病颜的少女来,以及深幽幽的眼睛。

他其实至今也没弄明白,田言到底为什么要给他那两枚蜃楼船票,这个忙帮的莫名其妙,人情不大不小,但无论如何,如果见到了,他还是要道声谢。

“你想继续与他们合作吗?”他问卫庄。

男人看他一眼,嘴边的那点笑意倒真切了些,

“流沙现在与他们路子不同,怎么合作?”

盖聂回想起在大泽山看见的那群魔乱舞,觉得不能也挺好的,但既然如此,他就更疑惑了,

“那我们来这是要……?”

总不能真的是来看房子?房子在哪里不能看,非要跑到这来?

 

青年人是真切地在发问,卫庄顿时哽住了,眯着眼看盖聂半晌,盖聂被他看得莫名其妙,只好眨眨眼,表示自己很无辜,确实不明白。

最终,卫庄叹了口气,决定不跟小孩子计较,

“你觉得天气如何?”

“……很好?”盖聂试探地回答。

“这里景色如何?”

“也很好。”这回盖聂答的很肯定。

 

他们一问一答,绳索愈收愈短,已临近蜃楼,铁爪一收,簌簌地换了粗绳垂下,卫庄瞥他一眼,不说话了,弯身就从驾驶室出去,留盖聂一个人在副座上,青年人愣了几息,终于回过味来。

他轻轻地笑了一声。

 

盖聂站到船头时,绳索刚好垂到能够抓住的位置,他顺手一捞,上面就传来拉力,带的他双脚离地,不多会儿就追上卫庄。

海风从他面颊上吹过,柔柔暖暖的,他看向卫庄,男人拿眼角斜他。

盖聂又忍不住笑了,

“这是个约会吗?”

卫庄哼了一声,

“也许。”

 

转轴很快,吱嘎吱嘎地就拉了上去,盖聂往下一跳,踩实了甲板,抬眼的时候,稍愣了一下。

与遍布苔藓刮痕的船身不同,船内居然十分干净,装饰都换成了前清时的样式,依稀间还有从前十三行的痕迹,虽不复金碧辉煌,却也古味,颇为应景。

待他向右手边看时,目光却凝住了。

 

从外面看,这艘船是触壁的惨状,但站在此处,方才知这根本不是触壁。

自他脚下向前十丈,半个蜃楼不翼而飞,断口参差不齐,大概是在那场真正的事故中折损至此,而原本该是船身的地方,却是洞穴。

巨大的洞穴,被船体遮掩了一半,剩下的一半仍有数层楼高,堪堪被蜃楼挡住,于是从外面来看,便只有一艘船的残骸而已,殊不知内里还有被遮掩的入口。

洞口幽深,岩壁两侧各嵌一列白灯,惨惨的光,有细碎的声音隐约传来。

宛如阴曹地府。

 

“庄老板,小先生。”有女声幽幽叹道,“真是让我好等啊。”

盖聂猝地转头,这才看见那灯下阴影里立着一道极纤细的影子,因为太细了,几乎不像人类。

他后颈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,手指动了动,就往腰上抬。

“田蜜?”

卫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,也带着些许惊讶。

 

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。

她瘦了太多,几乎只剩骨架,华服挂在身上,空荡荡的。

田蜜朝他们笑了笑——她依旧是美的,但比起一年前那样充满肉感的糜艳,她现在更像红粉妆点的骷髅。

“当家的规矩严,刚戒了大烟。”田蜜向盖聂眨眨眼,隐约还有曾经的风情,“吓到小先生了?”

盖聂把手从腰上放下来,“抱歉。”

卫庄听她这么说,略挑了下眉。

不管是总领大泽山的田虎,还是田蜜直属上司朱家,都不禁下面的人玩乐。

田蜜是在告诉他,管大泽山的人换了。

 

女人的视线与他一错即分,又笑了笑,像是真的很疲惫,都没有寒暄,便转身朝洞穴走去。

“二位随我来,”她轻声说,“戏要开场了。”

 

盖聂顿了顿,才抬脚跟上她,走了没两步,就觉手上一热。

卫庄把他牵住了。

青年人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田蜜的背影,也就随他去了,却不知卫庄从他手心里摸到了一点汗意,心中正是玩味。

这小孩紧张的时候手心才出汗,不知道他刚刚是怕黑呢,还是在怕鬼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?”

他难得用了闲聊似的口吻,田蜜却悠悠叹了口气,

“从您来香港的第一日,便有人在这等了,只要看见是您,就会告知我。”

“主人家不相邀,我怎好打扰?”

“唉,向您赔个不是。”田蜜轻笑,“以前啊,递帖都是我的事,这段时间换了人,约莫是不懂事,给忘了。”

 

他们一言一语的,盖聂只是观察路道,感觉出石道是渐行向下的,隐蔽地用手指在石壁上蹭过,却没有察出任何湿意来。

太奇怪了,这周围可是大海。

卫庄与他对视了一次,朝他微微摇头,他便没有再试了,只是安静地跟着走。

 

田蜜带他们拐了很多次,石道越发狭窄,人却多了起来,都是穿着旗袍的侍者,纷纷避让开田蜜,并向她微微躬身,女人对她们却视而不见,停在一处天然的石门前,朝他们一笑。

“包房。”她习惯性地抬起手,待想起手上没有烟杆后,便又放下手,“您二位看见心仪的物件儿,叫价拍下就行,账什么时候结都可以。”

盖聂之前全心去看环境了,他俩的话只听了一耳朵,大概是拍卖会什么的。

卫庄笑了笑,

“你那当家未免心大。”

“您是当家的长辈,”田蜜也笑了,她笑起来真是和她的名字一样甜蜜,“当家的对您当然不同。”

她这几乎是在明示现在是谁当家,卫庄不置可否,一撩垂帘,进了石门,盖聂跟在他身后走进去。

 

这是个小小的包间,两面用屏风隔开,中间有沙发和桌子,最前面却是空的,盖聂上前一看,才知这是个偌大的空间,漏斗形向下,最下面有一处平台,其余都是层层向上的座位,到他们这一排,则是间间隔开的包间。

宛如歌剧院,抑或斗兽场。

 

卫庄也眯着眼在打量这里,脸色不怎么愉快,但他也没说什么,就往沙发上一坐,

不知道想些什么,盖聂回过头的时候,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皱着个眉。

他走过去,卫庄略略抬眼,眼里还只映了影,就觉腿上一重。

 

男人愣了一下。

青年人像是浑然不觉他的愣怔,无比自然地坐在他腿面上,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拈了颗樱桃,往他嘴边一递。

“不是你让我别皱眉吗?”盖聂朝他眨眼,“自己怎么皱上了。”

卫庄停了一息,而后也反应过来,配合地张嘴,咬掉鲜红的樱桃。

“因为我不高兴啊。”他慢悠悠地用牙碾碎浆果,甜美的汁液顿时涌了出来,“你不劝劝我?”

盖聂的视线在他嘴唇上转了一下,低下头来,猫一样伸出舌尖,将他唇上的一点樱桃汁液舔掉了。

“你要我怎么劝?”

 

卫庄一个没忍住,低低地笑了出来,就着他现在比自己高一点,歪头就靠在年轻人白皙的脖颈上,在那上面亲了一口。

“用不着这么谨慎吧?”

他轻声说。

盖聂将手环上他肩膀,脸低下埋在白发里,感到男人还笑的有点颤,面皮就发热。

“别笑了……小心为上。”他的声音比卫庄还小,“我觉得这里不安全。”

“嗯——是不安全。”他缓慢地亲过盖聂脖子,声音细碎,只有身上的人能听见,“‘戏要开场’这句话,是以前我和朱家他们的暗语。”

盖聂被他亲的好痒,又不能动,只好问话转移注意力,

“什么暗语?田言小姐知不知……唔,别咬。”

卫庄咬着他的喉结,含糊地笑了一声,又用了点力,盖聂觉得肯定是留印子了。

……这人,真是。

“‘有内鬼’。”卫庄松开牙,“而且我看这石道的布置风格,像广州监狱。”

盖聂在他身上僵了僵。

卫庄觑他一眼,笑了,搂着他腰往上一掂,抱得更紧了,

“每次一说,你就一幅要咬人的样子。”他贴着他脖侧,微微仰起脸,气往他脸上和耳朵里吹,“这么心疼我啊?”

盖聂不说话,沉默地把他抱紧了,卫庄让他勒地脖子有点疼,又觉得暖呼呼的。

这一个人吃苦,不算什么,等有人心疼你了,才够本。

 

盖聂抱了一会儿,反应过来自己劲大了,就又松开点,悄悄问他,

“那你知道是谁吗?”

“得查,不急。”卫庄拍拍他背,“别想那么多,你是来散心的。”

盖聂笑了一下,气息全往卫庄耳朵里跑,

“散不了,这里太奇怪了。”

“地方选的不好,是卫某的过错了,”

卫庄也笑了,被他吹得耳朵好痒,还在他背上的手也不拍了,而是缓慢地顺着脊骨往下摸,

“要不,我帮夫人散散心?”

 

盖聂知道他不会在有人的地方乱来,也就不怕他,只是笑,随便他摸了几下,就翻身从他腿上下来,坐在卫庄身边。

底下一声锣响,是拍卖会开始前,有昆班唱戏给客人解闷。

他也有些好奇,这到底是场什么戏。

 

 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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