渠为首

缘更选手

真心(71)

 田言:我这是给你们打情骂俏的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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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串的玉灯笼通了电,在溶洞里亮起来,白光混着玉色晕出,流落在四壁上,是美人皮一样的质感。

最为明亮处,是西施婉绵的歌声:

“恨逢长茎不得藕,断处丝多刺伤手,何时寻伴归去来,水远山长莫回首——”

 

在座约莫都是华人,背井离乡多年,港地的戏班大多不成气候,难得再见昆山腔,都听得津津有味,加上《采莲》这一折并不长,拿来做开场前的节目,倒也讨喜。

但很显然,没讨着盖聂的喜。

 

卫庄往他那溜了三眼,第一眼的时候他在看,第二眼的时候他双眼放空,现在瞄第三眼,这小孩下巴已经开始往胸口点了。

他笑出来,低声调侃盖聂,“谁刚刚还想看戏的?”

男人说着,往他那边挪,盖聂困的眼皮子都在打架,觉到卫庄贴紧了,顺势就歪过脑袋靠到他肩,咕哝出声,

“闷……”

他没空没闲,也没兴趣,从来不听戏,就打街上过的时候见过几个草台班子,突然听这种水磨腔,对他来说实在催眠了。

而且他昨晚跟卫庄折腾到半夜,压根没睡好觉,先前在快艇上晃晃荡荡的时候,其实就有点困了。

 

男人扶了扶他脑袋,手指陷进他的头发里,指尖温热地按在后脑上,很舒服的力道。

“那闭会眼。”他声音更低了,“有好玩的东西再叫你。”

困是困,但在这种地方盖聂也睡不实,合眼眯了会儿,等到唱腔渐熄,一声脆响时,他便又睁眼了。

那底下是个女人。

 

盖聂与她只有一面之缘,那时女孩刚刚成年,行动淑静,玲珑圆滑,面带病色却有一双让人心寒的眼睛。

如今她应已二十,遥遥隔着,曾经的大氅不知道去了哪,一身薄柿色的旗袍,身姿挺拔秀丽,细剑一样立在那,凛冽锋利,毫无曾经的虚弱病态。

 

她先向在座的人行了个礼。

“这一年来,先父病故,朱家叔叔行踪不明,承蒙各位叔伯父友不弃,鼎力相助,我田家才于风浪中重归安定。”女人朗朗一笑,如珠如月,“今重开虫二会,田言代长辈主持,祝愿各位尽兴而归。”

她说完,眨了眨眼,端庄的笑里多了两分俏皮,

“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哦。”

 

她是主人,又是年轻女孩,周围的人都买账地笑出来捧她场子,盖聂侧耳听了下声音,发现大部分都应该是三四十岁的男人,另也有些女声。

田言暖了场子,抬手一敲面前小桌上的铃,那铃不知是什么材质,发出了和之前一样的清脆声响,悠悠的盈满了整个岩洞。

 

开始还没什么动静,过了几息,盖聂若有所感的一抬头,发现头顶上,有莹亮的东西盘旋而下。

这里是顶座,但离洞顶仍然远,只看得清那是一颗一颗的,渐渐地坠下来,宛如星陨。

 

“虫二会?”他看着那些光芒,轻声问卫庄。

“风月无边的意思——其实就是拍卖。”男人看这场面也是一愣,然后给他解释,“田家的传统,十几年前卖人货出了事,就再也没办过。”

盖聂听了,若有所思地看了底下的田言一眼。

 

那些星芒近了,就能看清它们是沿着一条很细的环形轨道滑下,都撞在灯笼样的透明盒子里,上面打一盏灯,把里面的拍卖品照的纤毫毕现,东西是从上往下绕的,他们这能最早看见是什么,有唐朝图绘,隔了近千年,也是依稀可见的浓艳,仕女花草栩栩如生;有钧窑彩瓷,釉色如云青雾霭,在灯下跟一汪水似的盈盈,其他的珍奇更是数不胜数,大的甚至有一整面玉镂空的屏风,小的有核桃微雕,过了足有百来件。

 

“我以为,拍卖会是要叫价的。”他看着底下的人,从开始到现在,都安安静静的,好像大家都很有素养。

“要的。”卫庄笑一声,“等这些都转下去,她就该拿起来一件件拍了。”

“那这么转一圈,是给顾客观赏?”

“算是。”卫庄想了想,补充,“或者你看上什么,就把那物上的灯敲碎。”

盖聂“嗯?”了一声,转过脸看他。

自从来了香港后,这小孩对什么都是一副熟透的老江湖形状,卫庄难得看他一脸好奇宝宝的样,也来了兴致,就跟他详细说,

“这一圈是让你看,也是让你花钱的。”他朝桌上扬了扬下巴,那上面放着个很长的棍状物,“拿它敲碎灯,就是‘摘星’,东西就被你买断了。”

他顿了顿,看盖聂专注地盯着他,忍不住笑出来,逗他,

“东西都走完了,你想摘也来不及了。”

 

男人说完,就拿了一颗桌上的葡萄丢进嘴里,他说的有点口渴。

于是他也就没看见盖聂露出点思索的神色,只在余光里看见他抄起了桌上烟杆一样的摘星枪,动作快的几乎出了残影。

“喀嚓”一声脆响。

 

卫庄咬着那颗葡萄愣了——实际上整个场子都没人反应过来——他盯着洞子里最底下碎掉的那盏灯,过了好几秒,猛地咳了一声。

他那声咳嗽像是打破了什么,周围窃窃私语起来。

盖聂没管周围怎样,先伸手啪地给卫庄一拍背,男人又咳了一声,终于顺过气来,眼尾扫向盖聂,

“……”盖聂眨着眼看他,“是块玉石。”

“什么玉石?”卫庄皱眉,他想了想刚看过的,只想到了一件,“那块血沁?那东西不吉利。”

“血沁是血红,它颜色偏酒红。”盖聂给他说,“那是贡觉玛。”

 

就他跟卫庄说这会儿时间,田言已经缓步走向了那盏碎灯,将它提了起来,

她看了一眼盖聂这边,笑了,

“放眼中华,血玉之数不过十,而血玉成型于死者之喉,千年方得,美则美矣,却有凶煞之嫌,但这一块……”她卖关子似的停住了,将那东西展示性地朝四周转了一圈,“它是高原圣物,藏人们叫它贡觉玛,意为神女之歌,是稀世之宝。”

她说完了,便提高声道,

“43号,摘贡觉玛——先生,请叫价吧。”

旁边有人记录下来,也有许多目光,探寻地望向这里。

 

男人掐了掐太阳穴,摘星这种流程,说好听是豪气,说实在就是当冤大头——他家小孩还真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

“摘了就要叫价。”他压低声,快速跟盖聂说,“你只有一次机会,她要是觉得你低了,就不会卖,你——”

“我没有钱。”

盖聂说了一声。

他很大声地说了一声,都听得见的那种。

 

“……”

卫庄木了。

“贡觉玛这种玉石,倾城来换都未必抵价,我的钱不够。”

盖聂缓缓地说。

他这会儿声音不大了,但溶洞里寂静的一片,只听得见他的声音。

田言眸光沉沉地望着他。

 

唰地一声,对面一个包间前的帘子给掀开了,一个独眼的男人站在那。

“摘了星说钱不够,”他声音洪亮,包含怒气,“臭小子,你是来砸我田家的场子吗?”

卫庄皱了下眉,正要起身,盖聂压住了他的手背,按了按,朗声说,

“虽然我的钱不够,但对田小姐来说,也许有一样与贡觉玛等价的东西。”

他的视线略略下落,与田言对上视线。

 

田言从来不喜欢他。

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厌恶他,彼时的他们都是夹缝中人,但同历坎坷,她机关算尽,他却安平喜乐,有人真心实意的对他好,他也敢真心实意地对别人好。

他凭什么?

 

女人微微笑起来,从容地开口,

“不知盖聂先生指的是什么?”

卫庄的脸色沉了下去。

虫儿宝会有个规矩,既然风月无边,那自然不要限制,也就是说,来这里的人都不用担心暴露身份。

但田言叫了他的名字。

 

“您弟弟的下落。”

盖聂一字字回她,

“不知田小姐认为,田赐的下落,比不比得上一块贡觉玛?”

 

有那么一瞬间,盖聂觉得田言看他的目光像是想把他分尸八块,但转眼,她仍在笑,笑容恬静如秋水。

“先生出价,甚得我心。”

她拍了拍手,就有人戴着手套上来,将那贡觉玛取出,放进了另一个人捧着的盒子里。

这就是摘星了。

 

卫庄冷着脸站起来,唰地把帘子一拉,隔绝了对面田猛要吃人的目光,然后他转过身来,大步朝盖聂走过来。

“我没瞒你什么。”盖聂飞快地说,“我之前只是有猜测,刚刚是在……”

卫庄已经跨到了他面前,眯着眼俯视他,身上那股极不愉快的情绪刺的盖聂忍不住往后缩了缩。

“……赌。”

他讷讷地说完了。

 

卫庄闭了闭眼,觉得头疼欲裂。

他忽然有点察觉到他年轻时,他老爹每次看着他一脸“造孽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,那个时候他做事和盖聂一样,半点不留余地,对人对己都狠,管他结果,做了再说,他老爹常常说他这样以后会遭报应。

这不,报应来了。

 

“我查过她的,她不是田虎的亲女,但没人知道这一点,她就是凭着血缘和顾全大局上位,”盖聂还在跟他小声解释,“你刚刚说的拍卖会事故,我也听说过……我想试试,看她是不是十多年前那场拍卖会上的被拍卖的‘人货’。”

他解释地越来越小声,倒显得委屈,卫庄气都发不出来,最后一把抓了桌上的几个核桃,走回栏杆前又扒开帘子,拿了核桃气势汹汹地砸了两盏灯。

 

“……”

田言无言了。

卫庄很烦,倒也没失去理智,他摘的一只是小小的房子模型,代表太平山边的房产,适合流沙之后换地方,另一只是支珊瑚,也是他看上的。

他报完价,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价格,终于觉得身心舒畅许多,心情好了不少。

 

“跟我说说,你查她做什么,她弟弟又是怎么回事?”

他转过身,心平气和的发问。

盖聂看着他,有一瞬间觉得看见了那些逢年过节疯狂囤货后满面喜庆的人。

当然他不会说出来,只是仔细地跟他解释了一下,从第一次见田言直觉上的不对劲,到送他的两枚船票,以及她和她弟弟田赐十几年前作为人货被田虎买下来的过往。

这件往事被压得很密不透风,因为田虎疼她,怕这事对她造成什么影响,卫庄也只听过谣传。

 

反正不管她在不在乎这个弟弟,既然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重亲重情的形象,那这个亏就得吃。

所以他刚刚才觉得盖聂不给他自己留余地,天知道他以前有多怕自己的仇人会动他,把流沙扯上岸也不是没这方面的原因,结果这小子倒好,毫不在意树仇。

 

他扯扯嘴角,

“你可真是谋定而后动。”

盖聂不说话,剥了两颗葡萄喂他,卫庄不吃,

“以后先跟我说,”他要求道,“这不是大事,但你得跟我商量。”

盖聂嗯了一声,卫庄斜他,于是他又很认真地说了声“好。”

“我本来是想跟你说的,”他看着卫庄,“但刚刚时间有点紧,我不想那东西被人抢了,就先拍下来了。”

卫庄难得看他这么执着什么东西,瞥他一眼。

“买来做什么?”

盖聂的目光漂移了下,然后转回来,

“做袖扣。”

卫庄愣了一下。

 

盖聂还把葡萄举在他嘴边,他回过神,低下头咬着吃了。

他慢慢地用后槽牙把葡萄碾碎,有点酸,又很甜。

盖聂自己是不带袖扣的。

 

“你知道送人袖扣是什么意思吗?”

“……知道。”

盖聂收回手,有点不自在地蹭蹭指尖。

一个男人是很难自己把袖扣扣好的,通常都是要另一个人帮他在早上出门前戴上。

这是夫妻间的礼物。

 

“贡觉玛很适合你。”

他小声补了一句。

热而深沉的颜色。

他一直想送个什么,作为戒指的回礼。

 

卫庄喂了这么一嘴甜,气跑的丁点没了,一时又不好表现的高兴,只好坐在那,绷着脸,笑意慢慢从眼底沁出来。

最后他笑骂了一句。

“鬼精灵。”

 

盖聂有点臊,挠了挠脸颊,就没再说话,卫庄看他侧脸,嘀咕自己没出息。

不该这么放过他的,既然要送他袖扣,该趁机问问要不要搬过来住的。

不然谁给他戴啊?

 

他思及此,有人敲了敲岩壁,探头进来,是田蜜。

“两位好风光啊,”她笑着打趣,“来后台一下,看看要把东西琢磨成什么款式?”

 

 

TBC

卫爹:儿女都是债

庄哥:夫人也是(惆怅)

卫妈:he——tui!关我什么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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