渠为首

缘更选手

真心(67)

张三先生:空虚寂寞且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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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良这个人和书院其实是不相称的。

他有读书人的温润,但跟颜路比起来,那温润仅是一层皮,里面裹着的,不知是多少棱角,知道他开始做教书育人的活计时,卫庄百思不得其解。

他这是打算修生养性,还是觉得勾心斗角没意思,改吃小孩了?

 

他想不明白,嘴上也不闲着,盖聂听他把张良的种种事迹抖落了个干净,什么小时候被邻居欺负,结果逢年过节往人院子里丢死人纸钱,什么入伍后因为长得清秀,每天遭兵痞,就找了个机会,把占他便宜的兵扒光了吊树上——最后得出结论,人以群分,和卫庄如出一辙的记仇。

当然他不会说出来,听完“吃小孩论”的观点论据,只答,

“大概是因为环境好。”

 

卫庄思考了一下,觉得有理。

此时清晨已过,正午未至,朦朦的露水气刚被晒去,风清爽又利索,尚还青翠的梧桐叶子在高处簌簌的响。

偶尔走过去的几个学生也是眉目端正,不像蠢笨人。

张良向来知道择良木而栖。

 

他看了眼盖聂,他昨天的衣服不能穿了,紫女给他选了一套,雪白的短开襟,外罩深蓝的薄褂,素净又精神,在这里穿成这样,看着也就像个学生。

青年人对这有些好奇,正扭过头看对面的湖,那白色的开襟领高,贴在脖颈上,随他扭头,微微一紧,贴合出修长柔韧的弧来。

 

卫庄伸手,帮盖聂把衣领整了整,遮住他脖颈上露出来的一点深红痕迹,问他,

“喜欢这?”

盖聂偏了偏头,方便他下手,承认道,

“有点新奇。”

 

他其实没有正经上过学。

黄埔军校不能算作大学,虽然大名鼎鼎,但毕业没有文凭,全军事化管理,连教学楼下面的池塘,都是用来演习水战的,比起大学更像个工厂。至于在部门里的学习,那更不用提了,功能而功利,连书本都没摸过几回。

他最接近“学习”的记忆,还是小时候上私塾,夏日风动莲影,书声琳琅,入冬踩冰上学,手揣小炉,饿了往里面丢两颗晒干的玉米粒,噼里啪啦地一炸,先生就在上面吹胡子瞪眼,

“谁又在底下烤苞谷!”

 

这里当然不像他私塾,可那种悠然醇厚的气质如出一辙,浸泡在一草一木、学子眉间,安然自洽,顶多捎点意气锋芒。

他都快想不起这种氛围了。

 

卫庄给他弄好,指尖挲了挲领子上的竹绣暗纹,觉得还挺好看,决定有空去搜罗类似的衣服,

“给你找份课表?”他提议,“可以旁听。”

盖聂失笑,

“你陪我?”

 

卫庄哑了一下,这是实话,盖聂空闲时间不多,全让他占了,旁听个鬼?

然而他反应飞快,

“旁听不行,我才不坐小孩堆里。”他迅速提出两全之法,“但我可以聘个半职。”

盖聂想象了一下他当老师的样子,觉得有点意思,

“军事理论?”

“思想品德如何?”卫庄悠哉,“教你们做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盖聂斜了他一眼。

卫庄嘴角勾了起来,见四下无人,顺手一薅他脑袋,

“行,听你的,军事理论就军事理论。”

 

没谱的事儿让他说的有鼻子有眼,盖聂懒得接茬了,拿胳膊一隔他手,

“看路。”

“就这。”他朝前略抬下巴,啧一声,“他师兄大概也在。”

 

他们前面是一座玻璃棚,不大,三层楼的模样,玻璃呈现出剔透的蓝,能很好地接受阳光,这是座温室。

张良不搞这些没用的,他师兄才喜欢植物。

 

盖聂听他这个语气,一边跟他往里走,问他,

“你不喜欢他师兄?”

卫庄也不敲门,直接就推开了,风铃当啷一响,

“我喜欢他才叫有问题。”

“……”

还能逗他,看来也不算什么大的间隙。

 

温室内温热的空气迎面而来,盖聂轻轻吸了一口。

很香,很多花混在一起的香,通常这会让人觉得腻,但现在却不会。

这里都是兰花。

 

“子房,”花海里的人头都没回,“你的朋友到了。”

他话音落,就有个灰头土脸的人从花草里冒出头,朝他这边靠近,卫庄愣了一秒,看着那戴草帽、穿着老农装的张子房,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
他等张良走到他面前来,问,

“你又干什么了?”

 

张良曾是跟他一样的世家出身,这些年磨下来虽不算贵公子做派,但也有个娇气毛病——他不太能晒太阳。

这给拖到温室来晒,显然是挨罚了。

 

“说来话长。”张良叹了口气,“你想说什么?不重要的话二师兄不会放我走。”

卫庄对他这谁都不怂,就怂颜路的德行十分看不上眼,凉凉开口,

“嬴政跟人做了一笔交易,但他的资本不够,现在只能去吃别家的船运。”他看着张良蹙起眉头,补充,“我记得你也在做这块生意?”

张良轻轻地嘘了一声。

“我师兄不知道。”

卫庄朝他翻了翻眼睛。

香港这地方才多大,做什么生意都得往外发展,如何不涉及到船运?颜路怎么可能真的想不到?

这种你不说,我装不知道的粉饰太平,无趣。

 

张良心里琢磨他说的事儿,但也读懂了他的表情,顺口刺他一句,

“你不比我好到哪去。”

他指的是他以前和盖聂。

卫庄哼笑出来,

“我们好得很,不劳费心。”

 

他说着就去看盖聂,结果发现身后早没人了——张良也一愣,往身后看,那青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,穿过了半园兰花,和颜路站一块去了。

他俩都穿的深蓝色,在淡色的兰花丛颇为显眼,颜路比盖聂稍高些,怀里抱着一束蓝紫色的花,低头跟盖聂说着什么,满面温和,盖聂看着他,还挺认真地在听。

这场面莫名有几分养眼。

 

“鸢尾不比兰花,”他让盖聂摸了摸鸢尾的花瓣,“兰花太娇贵,它要好养许多。”

触手温滑,花瓣上像包着一层蜡质,被他一碰,水珠也沾不住,细细地滑落下来。

“我以为这里只有兰花。”盖聂收回手,“但它也很美。”

鸢尾其实并不好养,尤其是在香港这样潮湿的地方,很容易病腐,这一株鸢尾开的这么好,起码也要养过两三年。

颜路笑了笑。

“在外面看见的,”他朝张良的方向稍偏了下脸,“像他,我就带回来养了。”

盖聂眨了下眼。

鸢尾是有毒的。

颜路也是个剔透人,看他这表情就是一笑,

“喜欢么?”他把花放进盖聂怀里,连着包着泥土的胶纸一起,“送给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盖聂给他塞了个满怀,愣了一下连忙拒绝,

“不行!”

他把花束往颜路手里推,他并说不上多喜欢,而且这还是颜路的心血。

对方轻轻抵住他手肘,

“拿着吧。”颜路脸上露出些笑意来,他这人笑起来,笑意总是直达眼底的,看盖聂不愿接,解释道,“你长得像他年轻时。”

 

盖聂下意识地朝走过来的张良看了一眼。

颜路说这句话之前,他半点没察觉出他和张良哪里像,现在,仍没觉出多少相似来。

颜路看他眼神,失笑,“论神韵,南辕北辙。”

他手指动了动,把胶纸上的褶皱推平,

“论眉眼,确有几分。”

 

他的话音在张良走到身边时刚好没了。

“师兄,”张良站在他身边三步外,温声跟他说,“我有事和卫庄兄出去一趟,要带上这位小友。”

颜路看了张良一眼。

 

很难说读书人的眼神,有的僵硬死板,有的灵动如水,但聪明的人再多,智慧也总是少。

他的眼神更像一面镜子,静静摆在那,什么都不做,什么都映的出来。

 

我该要一份课表,盖聂想,再把卫庄也拉到书院里来。

被黄埔和谍务视为无用之用的许多学问,也许是大学之学。

 

颜路没多问什么。

“你们去吧。”

 

张良在原地站了半分钟,颜路背过身去侍弄兰叶,气氛一时有点微妙,最后张良领着他走了。

他们出了温室,张良请他们稍等,自己去了隔间里,不说别的,他得整理一下形象。

 

张良在的时候,卫庄什么表示都没有,这会儿他一走,立刻就斜眼看了过来,视线直扎盖聂手里的鸢尾。

“他说我长得像张良先生少时。”盖聂给他解释了一句。

“哪里像?”卫庄直接嗤了一声。

盖聂心道我怎么知道,我又没见过他年轻时长什么样,你俩才是老相识。

男人又嘀咕了一句,

“我都没送过花。”

盖聂眨了下眼,听他气这个的,忍不住想笑。

卫庄看出他嘴角的笑意,顿时磨牙,抬手就把花束拨开些,盖聂余光瞥见四下无人,估摸张良也不会这么快出来,便抬起头迎着他了。

他们在船上吃了早饭才下来,卫庄喝了好大一罐乌龙蜜桃茶,盖聂在他嘴唇上尝到一点残留的甜味,

“回去的时候……我想买点水果。”他断断续续地说,“来得及么?”

“来得及。”卫庄轻慢地在他舌下舔过,盖聂痒的哆嗦了一下,又听他指责,“你越来越不专心了。”

盖聂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肩膀——这通常不是个安全信号,他可不想在这里被卫庄亲的七荤八素的,连忙往后仰了一下,硬是分开来,卫庄显然很不喜欢他这动作,低低地啧了一声。

不过他也没再做什么,直起了身,盖聂低下头擦了擦嘴唇,男人的手仍然搭在他肩膀上,热烫的温度透过了薄薄的衣衫,存在感很明显。

“晚上给你榨果汁。”

他小声地说。

卫庄似笑非笑地捏捏他肩膀,

“晚上再说。”他想想,又补充一句,“等会儿多吃点,你看你这骨头。”

“……噢。”

 

张良倒是利索,五分钟也就出来了,一开门盖聂就朝他望了眼,张良的目光在他明显红润的嘴唇的上溜了溜,权当没看见。

“走吧。”

 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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