渠为首

缘更选手

高山

接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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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你打上高山族的纹身。”卫庄毫不犹豫道,眼瞳极亮,“全幅,全身。”

盖聂与他对视着,看着那明亮若火的眼睛,表情分毫未动,“这与高山族的传统,恐怕不太合适。”

“合不合适与你有什么相干?”卫庄不耐烦,“我问的是你。”

盖聂沉默了几秒,然后道,“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。”

卫庄好像并不意外他的回答。他窝回自己的椅子里,从左腕上扯下一串东西,往前一扔。

盖聂伸手接住了。那是一串蜜蜡石冻,色泽甜蜜沉厚,在烛光下隐隐泛金。

“戴上它。央金会带你去看那个小鬼。”他看着盖聂,不急不缓,“你说虎符需要三天,那便三天后,我再来问你。”

盖聂嗯一声,考虑两秒,还是纠正他,“他姓荆,荆天明。”

卫庄好像没听到一样起身,随手把上衣脱去,走向搁着水桶的一角。

他擦身的时候,听见后面有些细微的动静,等他抹掉脸上的水,往后睨了一眼,盖聂大概是出于什么非礼勿视的道理,把椅子侧过去了一点,半背着他,正低头往手上串蜜蜡。

那是很长的一串冻石,他一圈圈往腕子上套,视线只落在上面,分毫不往别处看,又慢又仔细。

卫庄收回视线,又嗤笑一声,“中原人。”

他擦完,换上薄毛的衣裤,拉开石榻前的挂帘,倏地无语——光溜的石榻上现在铺满了皮毛,厚厚的好多层。

他回头看盖聂。盖聂解释道,“我看柜子里扔着许多毛皮,就晒了晒。”

顺便铺床了。

卫庄没说话,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。

他二人功法同源,年纪相仿,少时便不惧寒暑,如今盖聂这样怕冷,必然是有别的原因。

不过他没问,只是说,“你还要在那吹多久的风?”

“我习惯晚睡。”

“我们这没有入夜不休的习惯。”

盖聂无言。卫庄等了半息,见他还不动弹,走过去一脚踩灭了火堆,居高临下看着盖聂。

冷风吹进来,盖聂只好把茶放下,脱了鞋袜,躺到皮毛的最里面,把外披当被子盖在身上。

他睡得严谨,边边角角都盖好,卫庄却很舒展,大喇喇地一躺,然后因为过于柔软的床皱了皱眉,翻动两下,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。

盖聂也是侧卧,戴着蜜蜡的右手搁在脸侧,熟悉的香味,混着一点盖聂自己的味道。

那是一种很清淡的味道,和高山人身上常年萦绕的皮革、奶乳的气味迥然不同,会让卫庄想起少时习武的桃林。

卫庄觉得不错,满意地睡了。


【7】

高山族是受太阳眷顾的。

他们的领属纵然常年积雪,但高原上的第一缕阳光,总是落在峭壁之上。

央金坐在峭壁下的石头上,无聊地抛匕首玩,她没有等多久,很快,男人裹着深红的外披落在她身边。

“早上好。央金。”汉人礼貌地与她问好,她照样不答,扔了两个果子并一块干酪给盖聂。

“谢……”

“别谢我。姐姐让我带的。”她硬邦邦地打断盖聂,又扫一眼他手腕上那串琥珀,“首领说你想去冰川。”

盖聂把果子收进衣服里,只拿着干酪,温和地回她,“是的,有劳你了,央金。”

女孩一声不吭,翻身跨上她的小花马。盖聂把那块干酪掰了小半喂给黑马,黑马温驯地吃了,他便也握缰上马,将剩下的干酪含进嘴里。

那种熟悉的微甜夹酸,丰厚的奶脂入口即化,热流般融进胃里。甚至纵马上了山巅,寒风一吹,也不觉多冷。

央金勒停马,解下腰间的牛皮袋,她仰头喝了一口,看看盖聂。

盖聂闻到那股烈酒的香气,摆摆手。

“我没说要给你喝!”央金不高兴,跳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守着入口的人走来,央金朝盖聂一扬下巴,他们见了盖聂手上的琥珀珠,便不说什么,让开了路。

从这里起,地面凝冰,马不能行,盖聂便也下了马,与她一路步行。路越走越窄,渐成冰洞,中有无数分叉,到了后面甚至直不起腰,盖聂紧跟着央金,终于到最后的洞口。

出口很小,央金顺畅地出去了,盖聂却卡了一下。央金反手抓住他手腕,往外使劲一拽,算帮了他一把。盖聂向她道谢,她却面色古怪,上下打量盖聂两眼,又看看他手腕。

“你好瘦。”她瞅盖聂,“首领又不是没给你肉吃。”

之前她只是看着,觉得盖聂像个挂衣服的杈子,现在上手一扯,都是骨头。

她自幼见的都是人高马大、一个顶俩的族人,之前还想是不是汉人都这么瘦,但这也太瘦了吧?

盖聂并没有在意她对自己身材的评价,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冰川。

这是极辽阔的冰川,在太阳直射下透着微蓝的光,连空气都是泛蓝的。

冰川中封冻着无数尸身,从服饰分辨,不仅是高山族,还有许多其他族别,唯一的共同点,就是他们都是孩子。

雪原虽未统一,但有着共同的习俗,成人后的死者一律天葬,未满十六而夭折的孩子则入冰川,以纯洁的灵魂侍奉长生天。

他回过神,略一搜寻,便看见了荆天明。

少年封在冰中,脸庞红润,颜色鲜明,甚至比活着时还更有几分血色。

盖聂看着他,良久,伸手轻轻碰了碰冰面。

“央金。”他轻声道,好像害怕惊醒这里沉睡的魂灵,“你知道‘身绣’吗?”

“知道啊。”央金莫名其妙,一挽袖子,露出半臂花青来,“我们每个人都有,天生的。”

她的手臂上是一只羚羊,栩栩如生。

“我听闻历史上,除了高山族人外,还有其他人也有身绣。”

“有,但是不多。”央金放下袖子,认真地思索,“通常是外族和我们联姻才会绣这个。”

“只有联姻吗?”

“也有挚友吧。我姐姐以前有巫族的好友,想给她一样的身绣,不过最后没成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巫族跟我们闹翻了呀。”央金不耐烦,“绣这个后会有神灵庇佑,但据说会有……感应什么的?知道对方在哪。所以肯定不能绣了。”

盖聂想了想,安慰她,“无论两族交情如何,她与你姐姐既然曾是很好的朋友,那便是珍贵的回忆。”

央金好像想反驳,最后还是沉默了,舔了下嘴唇,岔开话题,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你也想要吗?首领同意的话倒是可以。”

盖聂听完了,又看了一眼荆天明,却不回答,只道,“走吧。”


【8】

卫庄回来的时候,闻到了香气。

很清淡的香,他走进来后发现盖聂在熬粥,咕噜咕噜的,桌上还摆着一些野菜,热腾腾的。

卫庄新奇地看着盖聂,盖聂只管搅合粥,不理他,他就看了一眼桌子,问他,“肉呢?”

盖聂回,“熬进粥里了。”

卫庄就等他熬好,时不时看一眼。盖聂尽量避免看见他手上记族务的布,让身好几次,最后只得添了一碗先让他吃。

这粥不知道熬了多久,肉都熬化了,吃进嘴里满口肉油的香味,又不腻,卫庄喝了好几碗。

“看过了?”卫庄头也不抬地说,“放心了?”

盖聂稍沉默一会儿,问他,“纹身需要我做什么?”

卫庄这才看他,眸子针似的定他身上,“你就这么喜欢他?”

盖聂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,“我答应了荆轲会照顾好他。”

卫庄听了皱眉,脸色却没之前那么不高兴,他从腰间解了一只硬牛皮的水袋下来,往盖聂面前一放,“喝完。”

盖聂看着那水袋,和央金的一模一样,只是大许多。打开一闻,果然是酒。

“我酒量不好。”

“说点我不知道的。”卫庄不耐,“我这没麻药,你最好多喝点。”

盖聂无言,酒烈,他一口灌下去怕全吐出来,就慢慢地喝,时不时吃一点菜。

卫庄早就不吃了,坐在对面,双手环在胸前打量他。

男人确实不太能喝,菜吃完了,酒红也上了脸。卫庄看他放下筷子,撑在桌上不动了,便叫一声,“师哥?”

盖聂没回他,过了好久,才慢慢地“嗯”一声,“还要喝吗?”

卫庄起身,伸手一抬他脸,见他目光微散,便拿走了酒,一晃,还剩大半。

“你这点酒量。”他真实的不解,“巫王居然能让你灌醉?”

盖聂摇摇头,不知道什么意思。卫庄也没注意,他一挟盖聂腰,把人带起来,两三步过去,放到石榻上。

隔着衣服,他手心贴着盖聂腰只感觉微热,便知酒醉还未至全身,就只让盖聂躺着,他自去煮水。

盖聂听见动静,侧头看他从柜中取出一卷银针,并一瓶浓稠的液体,于是叹了口气。

昨天他们回来时,柜子里还是空的,这只能是今早让人送过来的了。

“小庄。”他还是问卫庄,“如果你是想知道我的动向,其实……”

“央金跟你说的?”卫庄把那瓶液体舀出几勺,倒进碗里,“你如果想知道我要什么,就该来问我,问她做什么?”

盖聂努力睁了睁眼睛,他看卫庄的背影有些许重影了,但他只是看着,并没有再问。

一时间只剩下木棍和粗陶碰撞的声音,卫庄背对着他,盖聂看不清他又添了些什么进去,只隐约闻见了腥味和花香。

很快卫庄调好了墨,便端着走来,往石床上一搁,自己也翻身上床。

他直接跨坐在了盖聂身上。

盖聂没想到他会坐上来,“呃”的一声,还没说什么,就被卫庄用两膝一箍腰胯。

“别动。”卫庄警告他。

常年骑马,他大腿硬的像铁,用劲儿一箍甚至有点疼。

盖聂刚想说什么,卫庄已经拽住他领口往外一扯,盖聂里面穿的还是宽大的中原衣袍,一扯就开,结果里面还有一层贴身的薄绒。

“你是千层瓣吗?”卫庄纳闷,他没看见里衣的扣子,正要伸手进去找,盖聂却挡了他一下。

卫庄皱眉,表情有点不虞。盖聂没理他,把被扯散的外袍脱下来,好好地搭在床头了,才伸手去解贴身的衣服。

这衣服的系带原来在腰上,卫庄看了两眼,没管了,去看盖聂的身体,一看就皱眉。

倒不是因为伤疤,他自己身上也全是疤痕,只是盖聂实在有些瘦。

“马都比你肥。”他觉得匪夷所思。

盖聂躺下去,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,只是道,“开始吧。”

卫庄却没有拿针,他拿了酒馕,倒了酒在手上,两手抹开,便按在盖聂胸口。

盖聂脸僵了一下,卫庄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,他将酒液抹匀在盖聂胸口,单手往上,抹过盖聂喉结与脖颈,又到他耳后,酒味直冲盖聂鼻腔。

盖聂干脆闭上了眼睛。

卫庄看他潮红的脸,忽然察觉到一点奇怪的情绪。

少时他们再怎么亲密无间,也没有这样的时候,盖聂现在的样子称得上……什么呢?

信任?那是必然的,卫庄知道盖聂戒备他,但盖聂也信任他,不然不会回来。

紧张?那也是必然的,他正握着盖聂的脖子,出于本能,谁都会紧张。

脆弱。对了,是脆弱。像受伤的鸟,落在他手心。

他稀奇地看了盖聂几息。

他会把受伤的鸟喂鹰,也会给它养伤,全看心情。此刻残忍和微妙的怜悯却混在一起,流过他手心。

最后他的手指从盖聂脖子上滑下来。

“放松点,师哥。”他淡声劝盖聂,“疼昏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。”

盖聂是听劝的,他又叹了口气,带着点卫庄看不明白的神色,然后就真的放松下来。卫庄再把手放上去时,摸到的皮肉明显软些。

中原的山水还是养人,卫庄漫不经心地想,抹过盖聂两肋,觉得他瘦归瘦,皮肤摸起来却很细。

他手指粗,刚好填满肋骨间一道道凹陷,他很快用酒液湿润了盖聂的上半身,而后拿起了刺针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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